梦拾山海

【天刀ol】此间江湖:此世间的昼与夜(终)

接上:此世间的昼与夜 (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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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楚戈随江止一道回蜀,先往唐门问候了长辈,御风堂外拜别了诗云,过了凌云壁,往双月湾而去。

  双月湾是一座小岛,以木桥与凌云壁相连,双月湾正如其名,共分两湾,一湾水平如镜,一湾波涛汹涌。海水清澈见底,弧形沙滩洁白细腻,赤脚走在海边,听风吹潮落,细碎的海浪声轻轻潜入耳畔,行人常有误入桃源,至此方休之感。

  “日晕彩泼江,水流淹大荒。船行渔歌里,掷网捕夕阳。”

  路过木桥的时候,江止陪楚戈在桥上放了莲灯,一灯如豆,渐行渐远,飘至视线尽头看不见的地方。

  二人相视一笑,都不约而同地望向远方,一弯新月挂在天上,月色轻盈洒在海面上,此时无声胜有声。

  江止轻轻握住楚戈的手,心中顿生感慨:“但愿人长久。”



  在双月湾的日子,也许是楚戈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。

  解下佩剑的她就像个孩子一样,发现了练剑之外的很多乐趣。

        譬如如何烹饪一条鱼,她的剑法对人凌厉,却在面对一只小小的鱼时慌乱了手脚。

       又或者如何照顾江止刚从隔壁王婆婆家搬来的两盆花,为什么浇水叶子会黄,不浇水叶子也会黄,为什么有的花今天浇了水明天就不能浇了,又为什么有的花要放在太阳底下,有的则要背阴。

        她的头有点大,为什么师父没有告诉她这些事情。

  一日,江止在院子里调试傀儡配件,中途被隔壁王婆婆的儿子王大壮喊去帮工,楚戈看着散落满地的傀儡配件跃跃欲试,便对着它进行了一顿操作。

  结果是第二天江止日常练功时,傀儡哗地一下散了架,没办法只好回了趟唐门,找了个专业的傀儡师临时修理了一下。

  回来当晚,为表歉意,楚戈准备了一桌子饭菜,只不过有点糊。

  江止只是摇摇头笑了:“楚戈啊楚戈,我可真是捡了个宝。”

  楚戈温柔一笑,脸上露出一点窘迫。


  楚戈买了两坛酒,她不会喝酒,两口便醉了。喝醉后的楚戈像个小孩子,抱着酒坛子跟江止玩捉迷藏,把江止逗得一愣一愣的。

  正此时,叮的一声,一支利箭穿破窗页订在木柱上,箭上附一张纸条,上面简而又简的四个字:“子夜凌云。”

  子夜时,凌云壁,看不出是什么人的笔迹。

  江止安置好楚戈,已至夜半,正思索是否前去之时,第二支箭已至,这次直直射向沉睡的楚戈,还好江止眼疾手快,一扇子截住了这支箭。

  纸条上仍是四字:“子夜凌云。”

  来人敌意已经很明显了,不可坐以待毙。

  江止看了一眼沉睡中的江止,握了一把腰间的扇子,往凌云壁而去。

  山壁上,月色下,隐约可见一黑影掠过,江止追去,未知结果。

  

  是夜,风雨大作。

  楚戈自噩梦惊醒,她梦见自己满身是血地站在孟家庄,那是她第一次杀人,十一岁。那一直是她的梦魇,年少时时常梦见。

  她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,忽然警觉道:“谁!”

  只见一个女子坐在黑暗里,一直静静看着她,突然发出森然的笑意。

  “是我啊,小九。”

  楚戈头痛欲裂,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。


  等江止意识到不对赶回来的时候,家中一片狼籍,楚戈已经不见了,她什么都没有带走,只带走了她的剑。

  之后,江止便开始了漫长的寻妻之旅。


  他找了很多年,找到叶停云从小姑娘长大,找到唐翔面壁思过出关,找到青龙会穷途末路,他还是没有找到。

  他时常看着月亮,想楚戈此刻是如何生活。可他又不敢去想,只好继续地找,不停地找,期望还能在这个世间寻到她哪怕一丝的踪迹。

  可是楚戈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,渐渐沦为人们口中下落不明的故人,甚至已经开始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,她就像一个被生死簿抹掉的名字,不知何来,不知所终,曾存于世,却痕迹难寻。



  青龙会已至穷途末路,明羽二人双双逃至巴蜀,唐门如临大敌,四方弟子皆归,江止亦然。

  唐门全力追踪明月心,唐翔以一己之力追捕,江止赶到的时候,听见师兄同那女子争辩:“我死之后,当与我妻在地下重逢,你死之后,又当如何?”

  这样凛然的诘问,挑起了明月心的杀心,唐翔凛然赴死,求仁得仁,已是大幸。


  此一战,四盟八荒损失惨重,唐门也不例外,江止带人收拾战场,为每一位英勇赴死的门人敛尸。

  叶停云携剑而过,正巧遇到江止在为唐翔敛尸。

  楚戈已经消失太久了,久到江湖已经忘了这么一个人物,久到叶停云已经可以执剑独当一面。有些人放下了,有些人却仿佛永远活在过去,永远放不下,江止显然是后者。

  “江大哥还在找师姐吗?”叶停云看着江止有些沧桑的背影,问身边人道。

  唐小川点点头:“嗯,还在找。”

  

  从燕南飞,到楚戈,再到唐翔,每一个曾在江止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人,也以同样的方式离他而去。

  江月年年望相似,岁岁年年人不同。

  半轮秋月高悬于蜀地的重岩峭壁之上,他站在峡谷风口,心中黯然,此世间的昼与夜,也不过如此了吧。


  他们这一代江湖人,被风浪推搡着往前走。明月心带着受伤的公子羽逃至嘲天宫,各门派接到消息,亦动身前往。

  当年侠客岛一行人终于再聚首,却不想世事无常,再见已是这般模样。

  一行人,以唐门江止、太白秦泊舟、神威陆知风为首分为三队,分头行进。


  嘲天宫,多可笑的名字,妄想嘲天之人,最终却也如这般被逼至穷途末路,原来所有人到了最后,竟也没什么差别。

  据说在明月心的幻境里,能见到此生最想见的人。江止有时候甚至怀疑,他一路走到这里,究竟是因为所谓的江湖道义,还是……别的什么……

  他不敢去想,事已至此,只能前进。

  青龙七龙首淳于莫迪,孔雀山庄冶儿,洛阳四公子萧四无……无一不是故人。

       牵丝傀儡,魂已殁,身未死,明月心可以说是将唐门傀儡术用到了极致,她不像唐翔,她是不会为傀儡所累之人。


  嘲天宫,最后一层。

  江止面前一道石门,石门打开,就是嘲天宫的最后一层,里面有什么,谁也不知道。但他总有一种奇特的预感,打开这道门,一切都会有结果,包括他的求而不得。

  江止一队人死的死,伤的伤,队中的幸存的人提议暂时撤退,与众商议后再一同行进。江止同意了,让大家在旁休息,等待与另外两队会和。

  大家退回上一层休息,江止的注意力却被石门吸引了过去,脚步慢慢靠近,他心里的声音越来越大。

  这个神秘的地方,一定有什么。


  他走到石门前,石门竟自己缓缓打开了。明月心凄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,刺耳非常。

        江止定了定神,轻功快速飞过这条充斥着怨恨之声的长廊,落在了嘲天宫最后一层的地板上。

  不同于长廊的凄厉惨烈,这里如死一般安静,仿佛没有任何活物,连周遭的流水都是悄无声息的。

  光线透过流水,微弱地映照着空中细碎的尘埃,而光线的尽头,是一条长长的石阶,笔直地通向黑暗,江止视线看不到的地方。

  他慢慢靠近,只听远处似乎传来轻轻的歌吟,歌声渺茫,听不真切,旋律却很熟悉。

  “那年我俩未相逢,清晨荷塘里正吹着风。

        半臂襦裙青罗小纸伞,遮不住我的懵懂……”

 

  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黑衣女子,剑锋一点寒芒赤裸裸地暴露在空中。

  江止顿时心如擂鼓,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活了过来,从几年前的那场夜雨中缓缓复苏,从无数次寻而不得中慢慢醒来,仿佛绝望的孤岛射入了一道微光。

  剑锋寒芒毕现,他却笑了。

  

  身后的石门发出轰然巨响,是追来的师弟师妹正努力破门而入。

  他们的的声音穿破长空:“师兄!师兄!你在里面吗!快出来!”

  “谁在里面?”是秦泊舟的声音,他领的一队人已经赶来。

  “江师兄!江师兄好像进去了!”一位师弟焦急地说道。

  “他一个人?”秦泊舟诧异道。

  “嗯。”

  唐小川跟在秦泊舟身后,眉头忽然一皱,传闻在明月心的幻境中,能见到此生最想见的人,江师兄怕不是……他心道不好,立刻锤门喊道:“师兄!快出来!那只是明月心制造的幻境!”

  “师兄!快出来!你出来啊!!”他几乎是吼了出来:“江止!你快出来啊!”

  唐小川在唐门这些年,没有几个朋友,年幼失去双亲,是唐诗云和江止照看着他,所以他一直把唐诗云当姐姐,把江止当哥哥。

  “你出来啊!江止!”

  

  女子从黑暗中一步步走来,身影渐渐清晰,她长发高束身后,手中一柄玄色长剑,双目无神,却透着孤决的杀意,怔怔然向江止处靠近。

  轰的一声,石门被破开,是最后赶来的陆知风、叶停云一队。

  一行人冲了进来,却被困在明月心的结界之外,江止在结界内,他们在结界外。(空气墙)

  一位资历尚浅的师弟见到那黑衣女子,惊疑道:“那不是明月心,她是谁?”

  时隔多年,叶停云和秦泊舟再见到楚戈,仍会生出些许敬畏之情,面对此情此景,叶停云心绪翻涌,竟也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:“师姐?”

  “什么?师姐?难道她是……”

  难道是江湖传闻中,襄州顶千万人吾往矣,五云剑第一人,太白双秀中那位早已绝迹江湖的另一秀,叶停云的师姐,江止的妻子,霁日剑……楚……

  众小辈皆以为奇,一时哗然。

  独独江止一人,悄然间,热泪盈眶。

  时移世易,江湖早已不是他们当年所在的江湖,后辈们已不认得她,可他认得,这正是他心心念念了许多年,日夜魂牵梦萦不敢忘不肯忘的,楚戈啊!


  女子手持利剑,剑锋直指江止。

  嘲天宫轻柔幽碧的光,越发映衬出女子脸色的苍白。

  明明是在水底,却好像有纷纷扬扬的雪飘落,就像那一年他们在太白剑坪的初识,和现在的场景殊无二致,亦是同一把剑指向江止,只是当时执剑的女子展颜一笑:“原是唐门来的师兄,多有得罪,还望见谅。”

  一样的凌厉剑意,一样的执剑之人,却已是不同春秋。

  行列中有人惊声提醒道:“师兄!这是幻境!她只是明月心的傀儡!”

  江止看着她的眼睛,那是不同于牵丝傀儡的木讷,是他所熟识的,双月湾里的那双清空的双眼。

  虽然她尚不清醒,但眼中那股被太白雪山养出的傲气却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,抹也抹不掉的。

  她不是傀儡,她就是楚戈。

  

  嘲天宫外水波翻涌,突然之间利刃破空。

  江止身体沉沉后仰,他却想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,是他追踪明羽二人之时,无意间听到的。

  是公子羽问明月心:“最开始,是我们二人,最后,还是我们二人,明月心,你悔不悔?”

  江止在虚空中抓了一把,什么也没抓住。

  他的嘴巴动了动,似乎在说什么,依稀可以辨别,说的是……“不悔”两个字……

  他缓缓倒下,身后哭喊一片,全被隔在此世界之外,隔在秦川千山万雪之后…

  黑衣人眼中似有茫然的悲恸,眼泪不明所以地往外淌。

  江止的泪水滑落,口中断断续续重复着一句话:“对不起。”


  轰隆的一声爆炸声响,是蓝铮已将炸药安置好,嘲天宫高大的建筑正被尽数摧毁。

  眼见情况不妙,无可奈何,陆知风艰难地做出决定:“退!”

  嘲天宫已经开始坍塌,他们已经来不及救人。

  叶停云红了眼眶,在结界之外沉默地注视着江止与楚戈,眼中满是不舍。

  陆知风拉住她,重复了一遍命令:“退!”

  叶停云红着眼眶看他,复杂的情绪翻涌在眼底。

  陆知风不由分说拉起她:“我说退!”

  叶停云咬牙后退,转身跟他离开,却还是忍不住回望。

  在世界毁灭的当口,结界内的人却仿佛在享受这难得不被打扰的片刻宁静,她看见黑衣女子的剑哐铛掉到地上,而她像个茫然若失、惊慌失措的孩子,缓慢而绝望地蹲下,抱起面前已经无法给她回应的尸体,一遍遍轻唤他的名字:江止,江止,江止……

  轰的一声,巨石滚落,截断了叶停云的视线,他们就这么消失在她的凝望中。


  

  所有幸存者都回到了极境岛,一切似乎尘埃落定,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,嘲天宫被尽数摧毁,残瓦断壁散落在极境岛深处。

  云雾散去,黄昏的光轻轻洒在嘲天宫的断壁残垣之上,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从废墟中缓慢而艰难地走出,身后背着一个人,或者说,一具尸体。

  漫天的尘埃下,楚戈迈着缓慢而沉重的步伐,摇摇晃晃挣扎着走出废墟。

  叶停云静静凝视着这一幕,夕阳洒在楚戈身上,她孤决的背影宛如披上一层光辉的袍,神圣而美丽。叶停云的眼中燃起了一星火光,她才恍然想起,这是楚戈啊!这是她敬重的师姐啊!她是从来不肯放弃的,无论是拿不起的长剑,还是看不到头的希望,抑或是不复重来的生命,她从不会轻易放弃。

  毕竟,楚戈的本质,就是战斗啊!


  

  明月殁,嘲天破,青龙覆灭。

  嘲天宫一战,唐门大师兄江止光荣战死,以身正道。

  此后不久,失踪多年的楚戈回到太白山,跪请沉剑,拜别师门,独往巴蜀而去,后不知所踪。

  不同于秦川风雪喧嚣的夜,巴蜀是静谧的,夜晚的时候,能听到蝉鸣和鸟啼,楚戈褪去一身肃杀,坐在小楼里,透过竹窗看月亮,星星清亮亮的,竹香四溢,宛若置身世外。她记得他说,巴蜀的月亮是最圆的。

  秋夜长,殊未央,月明白露澄清光,抬眼望,千里清光又依旧。

  长风秋月无尽时,闲暇时候,枕着双臂躺在乌篷船上,水摇轻舟,看江枫渔火,不远处酒楼里传来三两句戏文,捣衣声和着糖葫芦的叫卖声入耳,烟火气十足,是九月的蜀地。

  路遇唱曲的小店,点上一壶清茶,便能消磨一下午的时光;清晨经过小桥,熹微的光线从山那边照过来,潮湿中夹杂着两分暖意;夜风轻抚山岗,不知何处的落花,便悄悄落在了她肩上……

  她想,或许这样温柔的风,这样温暖的日光,才能熏染出像江止这样温柔的人。

  她笑,轻轻拂去落花。


  江止去世后的二十年,楚戈脱下太白棉袍,拿起了江止的扇子,戒了酒,在双月湾里安置了小屋。每日刻苦练功,勤勤恳恳,日常功课不曾落下,也同友人一道为青龙余响奔走江湖,惩奸除恶,扶危济困。

  也曾一览天下风光,春日去杭州游览西湖,佳节往开封赴会,东岳的花海、燕云苍茫大漠、巴蜀万顷竹海,山山水水,天涯明月,一一看遍。

  脸上亦不曾少笑,一如当年的江止。

  看他想看的风景,走他没走完的路。以他的方式,替他活下去。


  远处高楼上传来渺茫的歌声。

  “那年我俩未相逢,抬眼霜河万里的星空。

  不知此生路长谁与共,玲珑心事宛若梦。”

  楚戈提了一壶酒,坐在江止的墓前,不知已过多少春秋,抬起头,又是一片霜河万里,一如他们当年第一次来到时那样清澈和干净。

  她知道,江止也在看着她。

  于是,手摇折扇,学着那人,开怀笑了。


  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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